四
话虽如此说,这三百年来的中国人,对此西方异文化的态度,到底还是热忱注意虚心接纳。利玛窦初来,便得中国名儒徐光启与李之藻之笃信与拥护。清代经学家,对于天文、历法、算数、舆地、音韵诸学,他们一样注意到西方的新说而尽量利用。一到晚清末叶,中国士大夫潜心西方理化制造之学的也多了,后来越发扩大,对于西方政法、经济、社会组织、文、史、哲学,其他一切文化方面,在中国全都有人注意研究。一到双方接触渐深,中国人知道西方社会并不尽是些教堂与公司,牧师与商人,也不完全就是一个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之富强侵略,中国人对西方文化的兴趣便突然浓厚。中国人那种追求纯真理的渴忱,又在向西方世界五体投地的倾倒备至了。
在不久以前,中国知识界里颇有一辈人主张把中国传统全部文化机构都彻底放弃了,如此始好使中国切实学得像西方。但这一种见解流行不久,便为中国人民所厌弃。现在的中国人,已经渐渐懂得把全部西方文化分析解剖,再来与中国固有文化相比量。现在的中国人,他们渐渐觉得西方文化所最超出于中国,而为中国固有文化机构里所最感欠缺的,是他们的自然科学一方面。自然科学亦是一种纯粹真理,并非只为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做爪牙。中国人学习科学,并非即是学习富强侵凌。而且这一次世界大战争,中国又身当其冲,中国人深感到自己传统的一套和平哲学与天下太平世界大同的文化理想,实在对人类将来太有价值了。而中国的现状,又是太贫太弱。除非学到西方人的科学方法,中国终将无法自存,而中国那套传统的文化理想,亦将无法广播于世界而为人类造幸福。中国人在此两重观念下,始从内心真诚处发出一种觉悟,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所负最大使命之觉悟。此下的中国,必需急激的西方化。换辞言之,即是急激的自然科学化。而科学化了的中国,依然还要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大使命里尽其责任,这几乎是成为目前中国人的一般见解了。